陌生的天花板，陌生的床铺，陌生的气息和窗户，还有床头陌生的杂志，上面印着一副男性面部的水墨画，以及这个柔软的荞麦枕头。
罗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，准备起身离开这张床，他发现自己的胸口被裹上了厚厚的好几层绷带，手法很娴熟，在不会影响到行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处理了伤口。
“万幸，你苏醒过来了。”
一位身穿军装的年轻女性推开了木门，看向正在艰难起身的罗，然后把一件衣服丢给了他。她别扭的转过身，披肩长发也随之在微风中轻轻摆动。
“那件衬衫恐怕不能穿了吧……染了血还破了个大洞，这里的物资配给时断时续的，最好别又弄破了。”
罗把衣裤套上，顺便瞄了几眼杂志上的内容。
“〔忠诚还是背叛〕……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
“别多嘴，换好衣服就跟上我。”
陌生女人没好气的斥责，他则是伸了个懒腰，毫不在意般的恢复了流氓的气质。
女人的低跟靴踩在石质地板上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让罗想起了岚很珍惜的那双皮鞋，虽然只是一个经他手工修补后的残次品罢了。密闭的走廊两侧安装了彩色玻璃画，但很多都开裂了，他看见了走廊尽头托卡女神的水彩画，上面的女武神优雅而致命，挥舞着巨斧往来于敌丛之中。
对于尼康达森的士兵而言，托卡女神就是庇护他们的伟大信标，几乎每个人口袋里都有一个小巧的女神木刻。
他下意识的想摸一支烟，手伸到一半就放了下去，嘴里干的难受，大概是想念那股苦涩的滋味而导致的并发症。
“其他人去哪里了？”
“他们已经到了。”
“我是在前哨站内部吗？”
“我无权回答你。而且我也不想回答。”
女人生硬的答复让罗自讨没趣的笑笑，他把双手枕在脑后，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躯。阳光照在脸上还挺享受，毕竟这样的天气在冬日里是不常见的。
“目的地到了，请立刻进去。”
女人打断了罗，后者正陶醉在温暖之中不可自拔，费了好半天劲才缓过神来。
“好久不见，这张脸你恐怕已经在书籍上看烂了吧。你也进来吧，中士。”
还未完全推开门，那个半陌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。
“啊……我还没确认呢……”
门被完全打开了，女人率先走进去，罗默默在心里给她打上“副官”的标签。
一个魁梧的男人坐在圆桌正对门的座椅上，高大的身躯被阳光照成了一束剪影。
难以描述的压迫感在罗的体内释放开来，视线也随之开始变得模糊。
几个人围坐在桌沿，其中一个嘴唇张张合合，是在说话？还是只是他的错觉？
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失真起来，感受不到任何的空间，时间已经暂停，呼吸和心跳已经成为了不存在的概念――
眼中只剩下那个男人的剪影……
“你怎么了……先生？先生？”
稳定呼吸和心跳之后，罗终于意识到有人在摇他的肩膀。
“不不不……我没是，海德……里。”
他环顾四周，认出了那几副熟面孔。
岚，峰，伊斯和海德里，以及那个陌生男人。
自己看来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了。
“过来，孩子，坐在我身边，我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男人亲切的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个椅子，示意罗坐在那里。他身边那股原来的锐利气息此刻全无，只有那双犀利的黑色眼眸依旧深邃。
罗拘谨的坐下，尽可能的把背挺直。
“你干的很漂亮，起码给我的抵达取得了更多的时间。”
“不，其实在我之前，给你们真正争取时间的人都已经……”
“但你还是做出了努力，对吗？这样就够了，如果我们每次都有信心把命运的重担递给别人，那么轮到你被对方寄托时，你就有自信能挑起那副重担么？”
男人笑了笑，把圆桌中央的一小瓶朗姆酒的瓶塞打开，往罗面前的那个酒杯灌了半杯，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。
“告诉我你是怎么样把它逼入濒死的境地的。”
罗把酒杯拿起来，回答道：
“用一种别人告诉的猎狼者所用手法……其实我在此之前也没用过。”
他的杯子和男人的轻碰了一下，两人一饮而尽，完全无视了面面相觑的其他人。
“一场激战后的宴会后喝掉的酒，应该和战斗中流掉的血一样多。所以，都请喝吧。”
就像邀请一样的话语，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瓶子上。
峰最先向它伸出手，毫不顾忌的倒了一整杯，然后是岚，伊斯，最后是犹犹豫豫的海德里。
“敬死去的所有人。”
男人把酒杯放下，把双手十指交叉。
罗终于觉得该提出那个问题了，他一直对此抱有疑问――
“您就是……”
“杰尔·德亨特。”
回答的意外的干脆。
“我想，我该跟你们的队长聊聊。”
◇◇◇◇
“对你战友的死我很抱歉。”
昏暗的灯光下，杰尔的声音也因为空间的狭小而开始产生模糊的回声。
“该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，因为不管怎么说，该代替他们去死的人都是我。”
“死亡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，残酷的原因并不在于死亡本身，而是因为你永远都不会习惯于死亡。”
杰尔叹了一口气，他敲了敲圆桌，把峰拉回现实。
“你的路还长的很，战争和流血牺牲会把你变得麻木，就像许多老兵一样。”
“那你呢？杰尔？”峰反问，“你再怎么说也是被誉为‘高墙骑士’的男人，被放逐至此之后，你不也是被命运催折成这副模样了么。”
“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……”
杰尔按住了胀痛的太阳穴，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。
“不止有你们一支队伍受到了袭击，在那两个孩子找到我之前，一个邮政车队也被那头魔猪无情的吞吃，
他们用一个广距离的传话法术发出了求救信号，并且成功激活了我们用来联络后方的信息晶石。尽管如此还是太晚了，我抵达那里的时候已经尸横遍野，四处都是死尸和吃到一半的人肉。只有一个年轻邮差还有微弱的脉搏。
从他的手上，我发现了国王的信件，他们本来是要穿过边界，前往拜斯托尔。但现在信使已经完了，上面指示我替代他们完成这件事。”
杰尔起身，黑色的头发在晨光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。
“我需要同伴。”
“你指……我们？”
“对，这也是一次熔炉。”
“……我自己当然听从您的指挥，可是他们呢？没有一个人的权力可以大到支配别人的选择。”
“没错，所以我事先征求了他们的意见。”
杰尔深邃的眼眶里传出一丝狡黠的意味，他对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团队究竟值不值得自己领导产生了兴趣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伊斯和海德里，以及那两个家伙……？”
“克莱门汀氏的掌权人同意了伊斯的这次冒险，但另外几个人是自愿的。”
杰尔走过去，轻拍了一下峰的肩膀。
“现在告诉我，峰·艾弗朗亚，你的回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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